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的肉身突然飞空失踪

——对一桩发生在四十四年前的肉身神秘消失事件的调查

慈诚罗珠堪布对肉身飞走事件的采访笔记

时间可能会消磨掉人们对许多事情的记忆,当日子一天天从我们身边溜过时,恍然间,逝者如斯夫的感慨便不觉油然生起。只有极个别的一些往事经过时光的筛选、历练而进入到了人们的心底,并从此沉淀为我们的回忆中那些永不磨灭的风景。

我相信对青海黄南州同德县的很多人来说,才旺仁增堪布就应该是他们脑海中如是的一种珍藏。这位于一九五八年九月突然在看押他的士兵面前飞走而消失于空中的宁玛巴一代大成就者,已日渐从当地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进而演变成人们心目中的传奇,并最终升华成一位精神领袖与信仰寄托。在此次事件发生以后长达四十余年的口耳相传的过程中,是人们的幻想创造出一位他们用以寄托脆弱心灵的偶像,还是一个真正的飞身成就者凭自身的自在解脱之力,而在世人眼前演绎出一幕活生生的生死自在幻化剧?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对此问题都曾有过思考、辨析甚至怀疑,但我们都相信一个基本的事实:我们没看到过的不一定不存在,一味执着于所谓的耳闻目睹,其实与整日沉浸在道听途说里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差别。面对一件错综复杂的事件,实事求是是最好的读解事件来龙去脉之态度,而时间则是最后且最公正的检验裁判。正是本着这样的初衷,公元二零零二年的初夏,我终于踏上了青海黄南这片神奇的土地,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务必为大家,也为后人勾勒出才旺仁增堪布的真实身影。

在描述我的调查经过及结果之前,先将这位宁玛巴上师的大概情况向读者介绍一下。有必要声明一点,即所有这些资料汇编均有可靠的来源与依据。

才旺仁增堪布于一八八三年降生在四川省红原县的麦洼,当其长到十岁时便进入扎西却囊(意谓吉祥法铃)寺学习佛法。十五岁时正式出家且受沙弥戒,接着便到宁玛派六大寺院之一的竹庆寺闻受显密经论,在这一过程中,他依止了多位大成就者。二十五岁时,才旺仁增在竹庆寺受了圆满的比丘戒。从此之后,他一直严持净戒、护戒如目,以致所穿衣物、所系腰带以及所用坐垫等日常用具皆散发出清净、悠远的清香。在长时间的闻思修行的求法生涯中,他接受了诸多宁玛巴的灌顶与传承,并表现出了博通显密经论、智慧超常等许多异人之处。三十岁时终于得以来到麦彭仁波切座前听闻甚深法要,当麦彭尊者为他念文殊修法的传承时,他当下顿悟了光明大圆满,自此后便自然精通了很多经论法典。

其后又到山上修持苦行,他的苦行的的确确可堪称为所有苦行者的代表与典范。一方面是因为物质生活的条件、苦行的外在环境非常艰苦、恶劣,另一方面更是因为才旺仁增堪布在种种严酷的不利因素的摧逼下所表现出的精进不辍、坚忍不拔的毅力与品性实在令人感佩不已。他每次吃饭时都是一碗水里放一点点糌粑,如此的餐餐进食糌粑汤使他在近一年的时间里仅仅用完了一小口袋糌粑。而这种顿顿食不果腹的生活绝不是只持续一段短暂时日,在苦行的日子里,每天的生活都基本如是。曾经有一次,当原本就所剩无几的酥油和糌粑都告用罄时,他就在很长时间内靠煮食盛装酥油的牛皮袋子维持生存。食物的匮乏还不是才旺仁增所要面对的唯一困境,由于没有供灯用的酥油,他就只好借着月光读书。当月亮一点一点地爬上山坡的时候,追随着月光的他便也渐渐登上了峰顶。于是在他苦行的地方就形成了这样的一种景观:每当晨曦的第一线阳光洒在高高山顶上时,有一个勤勉的身影则又送走了最后一缕月之清辉。碰不到出月亮的时候,他就以烧过的柴火的余烬那点几乎没有任何光亮的“光亮”,就着经书投入地阅读。

对才旺仁增而言,夜晚的睡眠基本上都是在打坐入定中度过的。除了一件白天所穿的衣物外,晚上不会再盖任何东西御寒。就在他进行这样的苦行修道时,有一晚在梦中,才旺仁增亲睹了戴着琥珀项链的莲花生大师,他的智慧顿时就被激发出来,自此后便可以每天背诵多达两万四千字的经文。

当他住于竹庆寺附近的雪山里独自苦行时,每天仅能进餐一次,有时甚至两到三天吃不上一顿饭,但肚子的饥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才旺仁增修行的脚步。为抵挡阵阵袭来的困倦与睡意,他竟然只穿着一件内裙坐到地冻天寒的雪地上打坐,而且是赤脚!正因为双足长时间暴露在冰雪中的缘故,他后来不得不依靠双拐行走,因脚已被严寒永久性地侵害了。

这位真正的修行者就这样在风里雨里、在艰难困苦中磨练着自己,他用自身全部的身、口、意体味着佛法的真意,同时也在尽自己的一生向世人展示密法即身成就的可能性与通达途径。尽管他后来在显现上表现出诸如行动不便、需要有人背着才能来回挪动等身体方面的特点,其实所有这一切全都是一个已经练就了虹光身的成就者的随缘示现,才旺仁增堪布的侍者华丹对此就尤有体会。一次,华丹为上师系腰带,结果整个腰带竟然完全穿透了上师的腰身又完完整整地回到华丹手里。华丹顿感大惑不解,他再次把腰带缠在上师的腰上,且打了结实的结。但当他稍一用力、试图收紧腰带时,整个腰带又一次穿透了上师的身躯。华丹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成就了虹光身,才旺仁增堪布的身体在夜晚的灯光映照下已无丝毫影子显现。除此之外,虹光身还有一大特点,即身体毫无质碍,而才旺仁增堪布的另一位侍者阿洛就曾亲身领教过上师无碍之身的穿越能力。

那天阿洛要出门办事,于是他便像往常一样把上师安顿在里屋后锁上门出去。但当他处理完事情回到上师居所时,一件让他震惊无比的事却赫然呈现在眼前:上师居然已安然地呆在了屋外!平时都是阿洛把上师背出屋门晒太阳,而这次在大门紧锁的情况下,上师竟自己来到屋外,他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呢?阿洛看了看门上的锁,锁依然完好无损地挂在门上;再看看窗户,窗户也安然无恙,而且那扇小小的窗户根本就不可能允许一个人进出。看来答案只能是:才旺仁增堪布确确实实已成就了虹光身或曰金刚不坏之躯。

放下所有世间琐事、专一精进于无上佛道的才旺仁增,在其六十八岁、年近古稀之时,由于因缘所致,最终被位于青海黄南地区同德县的桑赤寺迎请过去主持寺物,那一年正当公元一九五一年。其时,才旺仁增上师正住于四川九寨沟地区的黄龙神山中悄无声息地修行,而向他发出邀请的则是第三世宗沃活佛,同时也是同德县地甘寺的创建者的晋美德清多杰。那时桑赤寺还未成形,在晋美德清多杰活佛的协助下,才旺仁增上师于一九五一年年底将其最终修建完成。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担任桑赤寺的住持。在五八年之前,才旺仁增堪布基本上都是以桑赤寺为其弘法利生的大本营。

这期间发生的一件事也许可以成为才旺仁增堪布最终神秘失踪一事的注脚:当他在桑赤寺安住下来后,老家红原一直不断派人前来祈请他回去,但他一概予以拒绝。有一次在小便后,他把桑赤寺的弟子召唤到身边说道:“这次他们(指红原来的人)非要我回去不可,但我不可能再回去了。这么些年来,破瓦法我已经修得非常好,因此我自有办法往生。寺庙建立没多久,你们务必善加管理。如果他们一定要强迫我回去,我就会在回去的路上自行往生。”

相信明眼人当能看出此话所隐含的信息,它至少告诉我们才旺仁增堪布是可以凭破瓦法而自主生死的。类似的能对他日后的所作所为进行诠释的事例还有很多,也不妨再摘录一件以飨读者。

现居同德县的达瓦、汪钦、南达三人至今仍记得发生在才旺仁增堪布突然飞走前不久的一件事情:当时他们三人与堪布都将被关押进监狱,在正式收监之前,四人与另外的一些犯人被暂时关押在一所军营中。当时的达瓦也就二十一岁左右,汪钦等人也与他年岁相当。他们三人亲眼目睹了堪布在众人面前修破瓦的情景:

当才旺仁增在他们面前吐出第一声“吼”后,三人同时看见堪布的头发直竖了起来,而且他的耳朵也开始长长、增大,一直长到额际。此时一位军官疾疾来到堪布身旁,并用手枪抵住了他的头顶。堪布根本不为之所动,他又接着吐出第二声“吼”字。此刻,三人看见他的头发已全部竖了起来,耳朵也长至头顶。接下来,那位军官冲才旺仁增堪布乱嚷嚷了一气,似乎是在命令他别再“吼、吼”地叫了。堪布于是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指令,不再继续修破瓦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噢呀!”(藏文“好吧”的意思。)

四十四年后的今天,当已是六十多岁的达瓦老人再次对人讲述起这件陈年往事时,不胜感慨的表情抑制不住地浮现在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孔上:“当时我离上师非常近,中间只隔了两人,所以我把全过程看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现在我明白了,上师要是想走,当时就可以走掉。就差那么一点,但他还是暂时留了下来。”……

有关才旺仁增堪布飞走前的生平就简要介绍到这里。以下所叙述的是普遍流行于同德县父老乡亲口中的关于此事的一个版本,这个版本可谓流行程度最广、最深入人心,几乎已达妇孺皆知的地步。我们对此事的调查、取证、辨析、核实也主要是围绕着这个共同说法而展开。

据当地老百姓讲,一九五八年九月份的一天,在同德县的地甘寺附近要召开一场批斗大会,斗争对象就是才旺仁增堪布,他当时已被关押进了县监狱里。从监狱到批斗现场要绕过几座小山坡,同德县城本来也就坐落在山坳之中。有几个当兵的把堪布从监狱中押解了出来,因为腿脚不方便,堪布本人被允许坐在一头红牛的背上。当一行五六人渐行渐近批斗现场时,突然刮起了一阵非常猛烈的旋风,风来得异常迅猛,以致押送堪布的士兵各个睁不开眼睛。此时几人的位置大约是在接近山顶的地方,离地甘寺也只有几公里的路程。狂风止息之后,几个士兵再定睛观瞧,但此时的牛背上早已没有了才旺仁增堪布的身影。原先为防止意外,尽管人人都知道堪布腿脚不方便,但负责押送的士兵还是把他在牛背上给捆得个结结实实。不过这一切现在都被证明为是徒劳无益,因堪布在几朵彩云的簇拥下已飞升入空。

这一突如其来的事件被多人现场目睹,而与此同时,地甘寺附近聚集起来的数千群众也正在批斗会场心情复杂地等待着他们的上师。不过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也没见上师的影子,正在大家焦急不安地议论纷纷时,批斗会的组织者拿着一张画有上师肖像的白纸来到会场,于是一场针对肖像的批斗大会就此展开。会上有关负责人宣布说,才旺仁增在被押解至批斗现场的路上已经死掉,而且尸首也已被掩埋。不过尽管人死了,批斗会还得照常进行。于是不论你说它荒唐也罢,说它可笑也罢,反正这场斗争大会就在几千人“斗争”一张白纸的情境中展开了。

其实,所谓的掩埋尸体不过是几个当兵的把坑挖好后,只将一副袈裟草草埋在里面,根本就没有才旺仁增堪布的尸体。

没过几天,曾经目睹过堪布飞升的人将他们的所见所闻悄悄透露了出来,结果一传、十传百,大家很快就都知道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于是有关负责人又一次召开大会,会上有人宣布:活人飞到空中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的,故大家以后万勿再把这类充满了迷信色彩的小道消息到处散播。……

事情的经过如上所述,如果你现在来到同德县,只要一提起才旺仁增堪布的大名,几乎每个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会把与上述情节大致相似的内容滚瓜烂熟地向你背诵出来。虽说尽人皆知,但我还是下决心把此事重新调查了一番。一方面是为了澄清很多人的疑惑;一方面也是为了还事实以本来面目。我非常想知道的是,人们有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添加了过多的感情色彩,以致真相被淹没在一片善意的谎言中?我还想知道的是,在传奇与真实之间,真理的力量到底能在多大程度、范围内被再现?

我的调查对象包括一些当年曾亲身参与过押解堪布的人员,以及当时曾在堪布飞走之地附近驻留的一些人,还有亲眼目睹者,或亲耳听闻过事件目击者讲述全过程的人士。对他们的讲话,我几乎未增删一字,基本照原样予以全文纪录。目的就是想让读者自行从中得出应有的、自然而然的结论,而不是被我个人的主观成见、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势所左右,这种原话直录的风格想来应能被大家普遍接受。

我碰到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是现已七十七岁高龄的智美老人,他是同德县当地的一个牧民。下面是他对这件事的回忆:

“上师才旺仁增堪布从监狱被带往批斗会场的那一天,我刚好在他必经的一个山坡上放牛。当时我看见几个当兵的押着上师朝批斗会场走,士兵们把他绑在一头红牛的背上。他们渐渐走到了山头上,我还在半山腰放我的牛。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上师穿着出家人的衣服从山后向空中飞去。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慢慢地向空中飞升,最后就彻底消失在云层中。好多人都说当时刮起了狂风,还出现了彩云,但这些我都没看到,可能是因为我人在半山腰,而上师又已经走到山顶后的缘故吧。我就只看见上师飞到空中去了,这是我亲眼见到的。那时我还很年轻,眼神也很好,绝不会看走眼的。后来落实政策,给五八年的那批人平反,上师的老家(红原)来人向同德县索要上师的遗骨,我当时就说过,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遗骨的,因我亲眼见到上师飞走了,怎么可能还留有遗骨呢?我把这事给家人讲过,但不敢给红原来的人说。这么些年过去后,我现在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再回忆这件事,再把它说给你听,你想我会编个故事骗你吗?我实实在在没有一句撒谎的话,因为我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件事情上打妄语。一个人说妄语要么是有利可图,要么是因遭受打击而不得不如此,可这两条都不符合我的情况。所以我才会拍着胸脯保证说,我的话里一句假话也没有。”

智美老人所讲是他亲眼目睹的,而我接下来遇见的从佩尔则在各个方面对此事提供了最为详尽的佐证材料,他在所有的接受采访者中无疑是最健谈的一位。

从佩尔今年六十多岁,当地人,现退休在家,曾担任过同德县的中层干部。他把自己对此事的了解情况详细地向我描述了一番:

“我记得那是八八年十月份的一天,当时我还是同德县的工商局局长。当天正要接近下班时,一个汉族人来找我,并邀我一道吃饭。在饭桌上坐下后,他向我诉说了来找我的原因。原来他叫李德生(音译),是青海省湟中县上村庄的人,此次到同德县是要买走当地已被宰杀过的五百余头牛羊,他找我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让我少收他一点儿管理费。席间他跟我套近乎说,同德县的很多老干部都跟他很熟,但就是觉得我很陌生。我就问他以前在哪里工作,他回答说就在同德县城的公安部队当兵,而且还是一个班长。等到酒酣耳热之际,他就把自己经历的一件不可思议的奇迹讲给我听:

‘我碰到过一个在我眼皮底下飞走的人,当时我和我们班的几个士兵正把那个喇嘛从监狱中押往地甘寺附近的批斗会场。我们把他牢牢地捆在牛背上,就这么前呼后拥地押着他。结果在走到半山腰、快接近山顶时,他居然开始嘀嘀咕咕地念叨起什么东西来。到了山顶后,我们命令他不要再出声,此时众人都发现山顶后是一个平原。就在此时,突然间飘过来很多彩色的云块,这些云朵竟然把那个喇嘛给卷走了!

他倒是被云彩轻松地卷走了,我们还得给上级汇报此事。等我赶到乡政府一汇报,工作人员说我没完成任务,要好好写一份检讨,因此我还为此事专门写过一份检讨书。’

这个李德生后来还告诉我说,当时的县检察长听说了此事后,曾略带感慨地说了一句:‘这件事可太奇怪了!’就因为这句话,检察长后被撤了职,因上面觉得他这个人太过迷信。当时同德县有很多人都知道检察长被撤了职,但他们都以为他是犯了什么别的错误,根本不知道他的撤职与这件事有关。李德生后来回家探亲时曾把此事告诉给父母。他父母听后恭敬合掌道:‘这个人太了不起,太不可思议了。”’

从佩尔讲到这里又补充说道:“本来应收他两千多块的管理费,就因为那席话,几天后我只收了他七百多块就完事了。”接着从佩尔又给我讲起了他亲历的一件事:

“有关这个上师的事我以前也听说过一点,我知道五八年九月的那场批斗会最终是以批斗画像而草草收场。那天的批斗会上根本没有出现上师的尸体,大家都是对着一张画有上师像的白纸斗来斗去。由于上师的脚不好,画上的才旺仁增堪布还拄着双拐,所以那天的斗争会成了名副其实的‘纸画斗争会’。关于这幅画,后来我才知道了它的来历。

我当县工商局长时,我单位隔壁住着一个名叫王烈成(音译)的人,他就是当年主持召开批斗大会的嘎琼乡乡党委副书记。有次单位要盖围墙,而王家的厨房刚好占道。他如果不把厨房搬迁,整个工程就都得停顿下来。于是我就主动帮他修厨房,他原先的厨房最多值二三百块,我帮他盖起的厨房却足足花了两千多块。从此我们的关系更胜从前,也就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我和他才进行过一次长谈,而那次长谈的话题就是围绕着才旺仁增堪布展开的。我记得他当时这样说过:

‘这件事真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批斗那天根本就没见着堪布的尸体,最后只好由我在纸上画了一个上师的形象拿出去批斗,这真是太奇怪了。我掌握的情况是不会出错的,画像就是我画的,我又是当天大会的主持者,我记得非常清楚,真是太奇怪了。’

听了王烈成的话,我当时就想,如果那时能找到上师尸体的话,一定会把尸体拿来批斗而不会光用一张画像就代替了事。当时有很多人都是在被迫害致死后又把尸体拉出来批斗,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活受罪早已是司空见惯,死了都不能让你消停。五八年那阵子我也是一名积极分子,对这些事情知道得可谓非常清楚。巴库乡一个名叫嘉悟万德的人,还有卡岗村一个叫丹增才让的人,就是在死后被人把尸体拿来进行批斗的。热智活佛的父亲死后也准备用尸体搞批斗大会,后来他的尸体被人在晚上偷偷运走,‘斗尸’大会才没开成。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当时有才旺仁增堪布的尸体,斗尸大会就一定会召开,这一点是绝对的。”

从佩尔不仅给我谈到了他对此事的分析,还向我提供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政策恢复后,一些含冤而死的人得到平反,很多仍活着的人都从监狱被释放了出来。有一天,从红原上师原来所在的寺庙里来了几个喇嘛向同德县政府索要上师的遗骨,他们向政府申诉说,上师虽已不在,但至少应把他的尸骸还给他们。县政府责令同德县公安局对此做出答复,我当时还未调任工商局工作,恰好在县公安局治安科担任第一科长,当时的县公安局副局长是唐国军。那时的县公安局、县法院、县检察院一起协同调查此事。公安局康珠塔尔副局长亲自与大家一同查询档案,最终我们将记载有堪布资料的卷宗翻了出来,那上面只简简单单地写着两个字:失踪。所见所闻皆为本人亲身经历,当称得起信而有征。”

从佩尔提到的那几个从红原来索要上师遗骨的人中,有一个叫措诺尔,我这次也找到了他,请他给我谈谈当时的具体情况。

今年七十多岁的措诺尔是四川红原人,听了我的提问后就认真地回答说:

“我当时带了一个翻译一同到同德县政府向他们索要上师的遗骨。我曾听说过,任何一个关在监狱里的人都有详细的档案纪录。现在尽管人已经死了,但他埋在哪里?具体的情况又如何?我都想知道。如果他并非如人们传言的那样飞身成就,那就应该留有骨头。于是我就向同德县有关工作人员提出这项要求,并向他们解释说,我要遗骨是为了回红原后建造上师的灵塔,此外并无什么非分的想法。何况即便是犯人死了,他的家属也可以索要遗体,故无论如何都请将上师的遗骨交还给我,或向我指出埋葬上师的地方。

工作人员听了我的要求后就回答说,他们基本上都是新调来的干部,老干部很多都不在了,他们并不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不过他们愿意帮我查一查有关档案,第二天再给我答复。第二天我又来到县政府,他们对我说,已查过了所有犯人的档案,其他人都有详细记载,唯独才旺仁增堪布没有任何详细记录。我当时就对这些人说,既然你们说老干部都不在了,你们自己又不了解情况,那就不妨请你们给了解情况的老干部们打一个电话,问问他们上师的遗骸到底埋在哪里。若不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就呆在县政府门前不走。

我就这样与他们反复交涉,最后他们措辞强硬地对我说:‘我们联系不上老干部,即就是找到了,他们也不会知道才旺仁增堪布的遗骨埋在哪里。反正已经给你答复过了,档案中没他的资料,走不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就是我要上师遗骨的具体经过,他们的回答很清楚地说明了一个问题:他们根本找不到上师的骨头,因他们除了知道上师是神秘消失的以外,再没有任何关于上师的消息。”

除了措诺尔找过才旺仁增堪布的遗骨外,我们曾介绍过的智美老人也提到过他也曾听说过红原来的人索要堪布遗骨的事。智美当时给家里人说堪布的遗骨是不可能找到的,因他亲眼见到堪布飞走的事实。

当然了,最能为这件事提供充足证据的应算当年那些亲身参与了押送堪布的士兵,他们可谓是最直接的目击者,他们的话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手资料。但不幸的是,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离开了人世。不过我还是采访到了曾亲耳听闻过这些士兵讲述他们的那次奇遇的听众,更幸运地找到了与那次事件有直接关系的人士。因此我提醒大家务必对他们的陈述保持高度注意,因他们的话语恐怕将是对此次肉身神秘消失事件作出最后、也是最有价值的判断之依据。

当时负责押送堪布的士兵之中的一位如今已是七十二岁的老人,他和他的妻子现在都信仰佛教。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他再三要求我不得公布他的真实姓名,我当然遵循了他的要求。因此在这里,我只能告诉读者们,这位老人是同德当地人。他告诉我说:

“那天我们把上师押在牛背上送往批斗会场,快到山顶时,上师的身体显得有些不大舒服。我怕剩下的路上他会有个闪失,于是就先回去向上级汇报。汇报完毕后,因为肚子有些饿,我就没再回去跟上押送的行列,自己径直去吃饭。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些工作人员说才旺仁增在被押解至批斗会场的路上死掉了,他们还要我做好准备好挖坑掩埋他的尸体。

等到去挖坑时我才发现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尸体,他们让我还有另外的几个人挖坑掩埋的只是一套袈裟,哪里有尸体的影子?我们用铁锨、铁锹随便挖了一点点土,草率地把衣服埋进去就了事了。不过在那个年代,有谁敢说没有尸体啊!虽说我真的没看见尸体的一根毫毛,但只要有人问,我都会装作不知道,或撒谎说真的有尸体,而且已经被埋在地下。这么些年来,我从不敢对人说实话。即就是现在,我也只对你以及极个别的几个朋友道出过实情。对外人,我依然不敢说实话。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个样子,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没有尸体!但你也得向我保证,不得公开我的姓名。”

除了这位老人外,还有两位出家人也作证说,他们曾亲耳听到过当年押送堪布的士兵说过当时的具体情况,而这些士兵的叙述也基本与我们上文所介绍的情况大致吻合。

其中的一位是八十一岁的滚确仁钦堪布是四川红原人,他当初与上师一起来到青海同德,并一直作为上师的随从而跟随着才旺仁增堪布。他不仅是堪布最大的弟子,现在也担任着桑赤寺的住持。他对我讲起了一位押送堪布的士兵曾描述过的情景:

“那个人当时与别人一起押送堪布到批斗会场,等他们到了半山腰后,上师开始念诵莲花生大师的心咒。一行人又走到山顶,此时突然间就刮起了大风。这原本也不足为奇,因当地本来就多刮旋风,且多风沙。几个当兵的就把头蒙起来,结果等风沙过去后,他们再探出头睁眼观望时,上师早已飞升入空。几天后,有关人员专门召开了一次大会,会上负责人宣布了一条纪律:才旺仁增绝对不是飞走了,他已经死掉了。从今往后,不许任何人说他是飞走的,否则一切后果由本人承当。

不仅那个人对我说过上师飞走的事实,当时在批斗会现场的一些人也远远目睹了事态发展的全过程或部分过程。他们遥望见上师和几个押送的人走到了山顶上,然后上师就消失不见了,接下来的批斗大会也就演变成了纸画斗争会而已。

上师失踪后的当天夜里,我们很多弟子都趁着月亮出来的机会去寻找师父有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就算人死了,骨头总应该找着一两块吧。但任凭大家如何努力寻找,一块骨头最终也未让我们寻到。”

另一位曾与押送过堪布的士兵交谈过的出家人是桑赤寺的扎巴秋吉旺修,今年三十多岁。与他谈论过此事的是才让迸,当年曾亲自押送过才旺仁增堪布。才让迸是青海黄南州共和县人,五八年时在同德县法院工作。秋吉旺修与才让迸九九年在黄南州碰过面,当时才让迸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现在此人已离开了人世,故他与秋吉旺修的谈话资料就更显弥足珍贵。以下就是秋吉旺修转述的才让迸当时的讲话内容:

“那件事大概发生在五八年藏历八月十号左右,当时我和不认识的另外四个士兵一起看押堪布前往批斗会场。那几个人也都是三十出头吧,其中一个人在前边开路,剩下的四个就围在红牛的周围看护。等到了山顶上时,堪布就开始念莲花生大师心咒,就在此时,突然刮起了旋风,风势非常强劲。我们只得停下来避风,大伙都用衣服蒙住头。过了一会儿,风倒是停了,可等我们睁眼一看,堪布也不在牛背上了。大家四下打探,只听得一片不大清楚的诵念莲师心咒的声音从空中飘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堪布正向天空深处飞升而去。现场的所有士兵都看到了,当大家正处混乱、惶惑之时,堪布已是越飞越高。……”

与这个已经离世的士兵所见基本相同的还有荣洛、才让吉两人。荣洛是同德县巴曲乡的一位牧民,才让吉跟他是一个乡的。这两人现在都已去世,他们曾把自己的亲眼所见讲述给一个叫秋江木的人,此人现在还活着。二人所见均为上师越飞越高,才让吉还补充说,当时一下子冒出来很多彩色的云朵,云里面还有圆圈状的彩虹。

除了这些近距离目击者,或远距离目击者,或虽未亲睹却也亲闻过掌握了第一手目击资料者所讲述情况的人提供的种种说法外,最后再附上对几位提供材料者的采访纪录。相信随着调查的深入、资料的越来越丰富,一切对才旺仁增堪布肉身飞走一事的疑惑,终究可以渐渐被事实的阳光廓清、驱散掉。

沃泽是当地一位牧民,今年七十岁,他当年曾参加过嘎琼乡针对才旺仁增堪布的纸画斗争会。他记忆中的情形是这样的:

“地甘寺附近搭了一个大帐篷,上面要求嘎琼乡的所有百姓都得参加批斗大会,并且所有人都得参与批斗才旺仁增。当时集中了数千人,大家首先批斗另外一个所谓的坏分子,接下来,领导就说等才旺仁增来了后接着批斗他。结果等了半天,只等来了几个骑马的干部,其中有一个是法院的扎科,还有一个叫娘嘎本木,这两个人我都认识。等他们来了后,领导就宣布说,才旺仁增已经在路上死掉了。后来的批斗大会就变成批斗画有上师形象的白纸大会,纸上的上师拄着双拐。他们把画像摆在帐篷门口让大家斗争,这就是当天的会场实际景观。

几天后,人们纷纷议论说堪布是飞走的。领导得知后又通告大家说,活人飞走绝对不可能,今后任何人都不许如此胡说,否则一切由此产生的后果完全由当事人自己负责。当时的嘎琼乡乡党委第一书记是旺钦,我和他当年也算是至交。记得旺钦曾给我讲过,上师确实是飞走的,哪里会留有尸体。飞走时刮了非常大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等押送的人回过神来,上师早已不见了身影。旺钦的讲法和我后来听到的说法基本相同,以我俩当时的交情,他不可能骗我,完全是出于信任,他才把真相倒给我。

我本人也坚信才旺仁增堪布没留下什么尸身,若有的话,当时有好几千人在批斗会场上等着,为什么不把尸体拿来批斗?按当时的惯例,像堪布那样的所谓的‘坏分子’是必须彻底打倒的。即就是人死了,尸体也绝不能放过。如果有尸体,为何不拿来斗呢?”

还有一位曾经与才旺仁增堪布同住一间牢房的狱友告诉我说:“我们被关在监狱里时,他们每天早上都把上师叫出去审讯,一直到很晚才放回来。问上师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也不向我们透露。后来大家才知道那帮人在用种种方法折磨上师,有时一连三四天都这样。知道了内情我们也就不敢再多问,上师还是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有一天早上,上师又被他们叫了出去,不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有回来。平常再晚也会回牢房,可那次却是一去不返。

我到后来才知道一些情况,我个人觉得当时如果上师确实是被打死的,那他的尸体一定在劫难逃。嘉悟万德的尸体就一直被斗到腐烂为止,这就是那个年月的普遍状况。据我所知,上面的一些干部,还有下面的很多积极分子,都对上师的意见很大,他们对上师的一言一行都非常不满。如果有尸体,那帮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我认为,上师应该是飞走的,绝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肉身,因他、我还有大家都太清楚留有尸体所可能招致的恶果。”

上文所述即是对此次调查、采访的文字记录,随着采访的进行,随着文字整理工作的临近结束,我个人对此事的看法、思路亦日渐清晰起来。坦率地说,原先对围绕着才旺仁增堪布而来的飞升入天、飞身成就之说,多多少少抱有一些怀疑态度,尽管密法中有各种各样的飞行修法,但堪布本人是否真的堪称为此种修法的成就者还得另当别论。不过在结束了这次细致、深入的采访后,我对堪布的修行功底及其不共功德与成就已是深信不疑。这种深信来自于“破”、“立”两方面的逻辑推理。

首先谈“破”的一面,这方面又可细分为三点。

第一,上师若在路上死去,而非飞升入空,则有四条理由足以否定此论点的建立。

第二,不愿公开姓名的那位老人,他当年曾亲自参加过掩埋上师衣服的行动。如果有尸体,为何还要掩埋衣物?这是为了做给谁看?还是为了掩盖什么事实真相?况且他一再向我强调说绝对没有尸体,那上师还会是死在路上吗?

第三,有关才旺仁增堪布的档案中,清清楚楚地写着“失踪”二字,如果他是在路上死的,档案上为何不直接写“死亡”?他的脚本来就有问题,平常都得拄着双拐才能行走,当天又是被捆在牛背上,还有当兵的在四周看护,他能失踪到哪里去?这两个字本身就表明上师确实是飞入空中。

下面再接着谈谈有关“立”的方面,这方面的内容可分为两点。

第一,有四个当兵的,还有两个书记都作证说上师飞走了,或根本就没有上师的尸体。跟从佩尔谈过话的李德生,跟滚确仁钦堪布谈过话的一个不知名的士兵,跟秋吉旺修讲过押送经过的才让迸,都作证说才旺仁增堪布在他们眼皮底下飞走了;不愿透露姓名的掩埋过上师衣物的士兵,还有对沃泽讲过事情来龙去脉的乡党委书记旺钦,对从佩尔透露过批斗会细节的乡党委副书记王烈成,三人一致的说法都是绝对没有上师的尸体。

第二又可分为三个方面。

综上所述,我们通过“破”、“立”两方面的论证都可以推出才旺仁增堪布飞升入空的事实。当一件事实摆在你的面前,而且有多人现量亲睹、亲闻了它的存在;另外还有大量的可靠的推理依据也一并摆在你面前,而你又根本无力推翻这些推理时,接受或不接受这一事实的存在就全看你个人当下的选择。

从小到大,我们接受过各种各样的理论、思想、思维模式、价值尺度、判断准绳……,不过就是没有系统接受过佛教的正面教育。所以大家可能会对飞身成就之类的说法充满好奇、疑惑、不解,这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从今往后应学会一条基本的待人、处世、应物乃至对待时空、宇宙、未知真理与信仰的原则:重要的是运用自己的头脑,抛开一切无论外显多么颠扑不破的公理、定则,换一个角度认真去看、重新再思。世界很大,而我们的所知其实甚少。在这种情境下,一个智者似乎不应该拒绝佛教的思想渗透。放下别人灌输给你的佛教印象,在一个因缘聚合的契机引领下,试着打开对佛教禁闭已久的思想天窗,接纳一点新鲜而别样的阳光吧。

至于堪布飞升的理由,以藏传佛教的观点来看其实很容易解释。因藏密认为,每个人都有三种身体——粗身、细身、极细身。只要能把细身的功能开发出来,人就可以在没有任何飞行器帮助的情况下自由翱翔于天地之间。特别是在密宗修行者中,能够任意飞旋的人从古至今都代不乏人。而且密法还认为,若未能成就虹光身,仅仅只是打开了细身之功能而能上下飞升,这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究竟成就,只能算作一种境界不是很高的共同成就而已。

百余年前,莱特兄弟以自己发明的飞机而圆了人类几千年来一直萦绕于心的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梦想。但近百年的飞行史却让人类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我们越是借助于日益更新的现代飞行器材,就越离纯粹依靠自身而与天地共游舞的目标渐远。面对极端精密而复杂的航空、航天设备,人们开发自身本具的细身、极细身功能的欲望将越来越淡漠。当今时代确实是一个高科技的时代,但高度发达的科技反而让我们愈发地不自在起来。在自己创造出的物质文明面前,我们的自豪感、成就感、主人感全部荡然无存,大家都在贪欲的惯性驱使下,自觉不自觉地沦为物欲的奴隶。当我们拜倒在科技的光环中时,有谁还会意识到心性本有的万德庄严呢?

而藏密的修行人却专注于发展自己内在的力量,因而当他们自由自在地畅游在蓝天白云间时,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外在的辅助设施,一切都来源自自身,因此一切都是那么得随心所欲。这方面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米拉日巴尊者,有兴趣的读者可在他的传记中读到这位大成就者精彩绝伦的飞行事例。

真正的自在绝不需要仰赖外在的所有帮助,这种帮助往往会演变成对自身的一种束缚。而令人振奋的是,佛教认为人人都有,并皆可开掘出这种能让自己完全摆脱一切身内、身外束缚的潜能。才旺仁增堪布只是在特殊条件下示现了这一潜能的特殊利用方式,如果全世界六十亿人都能按照佛陀的教导次第开发自身本具的细身、极细身功能,则六十亿人都可得到自由飞行乃至最终极的解脱自在。

既然人人都渴望拥有幸福的生活、自在的身心、洒脱的情怀、和平的生存环境,而人类自从有文明史以来,所有通向幸福人生的探索都揭示出一条普遍真理:把这种美满的人类理想完全建筑在身外的物质生产与追求上是根本行不通的。既如此,那就不要再可怜巴巴地甘愿充当外物的奴隶了,此时为何不能把心转向自己的心内世界呢?

人类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压抑能使自己得到自由的方法、潜能,除非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心甘情愿作别人或物欲的工具。才旺仁增堪布以自身的修证打开了通向自由境界的大门,作为后来者,是沿着他的足迹跟上或者继续呆在自我蒙蔽的暗室中随顺度日,决定在你,最终的结局也取决于你现在的选择与努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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